左宗棠雞──食欲篇
有些你喜歡的菜，愛上的不僅是舌尖的味道，而是藉由味道，喚起自己的記憶。食欲篇的每道菜，有不同的味道，不同的記憶，相同的是，我們在飲食的文字中，相濡以沫，在味蕾與情感中散步。看完文章後，不妨上館子吃上一道，重溫記憶，或自己下廚動手做，再創另一個新的故事。
今天率先登場的是，左宗棠雞。
在我們家，上館子點到禽肉類，總會陷入左宗棠雞與宮保雞丁的兩難，前著偏甜，後者合於我們嗜辣的口味，應該就是直接選擇宮保雞丁，這還有甚麼好猶豫呢？這就是味道喚起記憶，有的記憶你願意回溫，有的卻是你不敢碰觸的。
那年的那餐飯，是為迎接在美國奮鬥十多年的大舅初次返台，接風洗塵。時隔多年，吃了哪些菜已不復記憶，印象中就是像喜宴般的大魚大肉，席間，大舅特別點了「左宗棠雞」，外公還說吃這幹嘛？在家人中，最舌粲蓮花，最風流倜儻的大舅說：「美國人不一定認識蔣經國，但一定認識左宗棠。」左宗棠雞，General Tso’s chicken在美國是最紅的中國菜，也是他留學生時期最奢侈的一餐，要分好幾餐吃，放在冰箱，隔天半夜回家拿出來吃上一口，冰的雞肉居然還脆脆的，比熱的還好吃。
他說，左宗棠雞是彭園餐廳老闆彭長貴發明的，當時彭長貴在紐約曼哈頓東44街開的湘菜餐廳，由於地點距離聯合國不遠，當時中餐廳也不多，經常吸引許多國際政壇人士前往大啖，轟動得讓美國廣播公司電視臺製播彭長貴左宗棠雞專題，播出後數天電視臺接到一千多封來信，詢問食譜，從此左宗棠雞聲名大噪，進入美國人的味蕾世界，外裹麵糊油炸酥脆，有些餐館還以玉米粒、紅蘿蔔搭配，最後在雞肉上灑黑芝麻。
我們問，那為什麼要叫左宗棠雞？大舅說，大概是左宗棠是湖南人吧。外公連連搖頭說，是因為左宗棠喜歡吃雞，所以流傳下來的左宗棠雞；四川總督（又官拜少保）的丁保楨也鍾意吃雞，但他喜歡加上四川花椒與花生米丁，故名宮保雞丁。甚麼是人微言輕，甚麼是要有歷史襯托，外公輩分高，加上他的故事出自歷史典故，自然勝出，我們沒人相信左宗棠雞是彭長貴發明的，也不相信在美國有多轟動──當時也沒網路可查，反正這一番討論也就無疾而終。
但出自大舅的故事，還是在我們的內心種下一顆小苗，久久澆一次水。其中一次澆水是我也去到了紐約，當時大舅剛從人生谷底翻出，蒼老許多，儘管落寞與踉蹌，依舊維持大舅風範，帶我搭火車到紐澤西，那個後來他發跡的城市，途中去了一間熊貓快餐Panda Express，在那，我終於吃到美國人最愛的中國菜左宗棠雞，大舅咀嚼每一口，就像慢畫面的電影，速度格外慢，好像捨不得吃完，也好像每一口雞肉就是他起伏人生的每一段，吞下太難。
這一餐，我們吃得很沉默。後來，回紐約的車上，已然回神的大舅，又再說起左宗棠雞的故事，我告訴他當年回台灣也說過，他一點都不記得，我還說當時外公推翻他的論點……提起已經過世的外公，沒能回來見上最後一面的大舅，又啞然了。我們就一路安靜地回到紐約。
經過這一旅，從此，在我心中這顆左宗棠雞小苗，偶爾還會開花。每年掃墓完，就會去陽明山賞花，然後去格致路上的山頂餐廳，點上這道要經過炸、泡、縮、炒等程序，關鍵還在最後要加上道地鎮江醋的左宗棠雞，不僅能狼吞虎嚥下兩碗白飯，還吃乾抹盡，醬汁一滴都不留。
後來認識從事餐飲的朋友，聊起他們餐廳拿手菜，其中之一便是左宗棠雞，竟然他也說到彭園餐廳彭長貴發明左宗棠雞的故事，他更補充了是當年蔣經國總統還是任行政院院長時，有次晚下班，與隨從路經「彭園」停下用餐，原本準備打烊的餐廳只剩雞腿可用，身為老闆兼大廚的彭長貴，於是靈機一動，把雞腿去骨後切丁，炸熟撈起，加入辣椒、醬油、醋、蒜蓉、薑末再炒勻，最後勾芡淋上麻油，香氣四溢，垂涎欲滴。蔣經國吃後大為驚艷，便詢問這是甚麼菜，彭長貴急中生智回答，這是清末湘軍名將左宗棠最愛吃的一道菜。有了左宗棠與蔣經國的加持，這道名為左宗棠雞的菜，從此名聲大噪。然後一路紅到紐約44大道上，乃至全美國。
除此之外，有次讀到舊金山游擊餐廳（pop-up restaurant）創始人、也是舊金山新星大廚（Rising Star Chef）的Danny Bowien，他也提到最愛的就是左宗棠雞，特別是宿醉後從冰箱拿出來，冰的比熱的更好吃。這才恍然大悟，大舅講的，都是真的，但我已沒有機會跟去了另一個世界的他說：「你是對的。」原來，很多事情，並不是要眼見為憑啊，這大抵就是智者能少走冤枉路的智慧體悟吧！
只希望在另一個世界的大舅與外公，把酒言歡，大快朵頤，坐在餐桌上一起享用左宗棠雞，再說起那傳說中的故事吧！
喜歡左宗棠雞嗎？今天中午還是晚餐不妨一試。想念你的親友嗎？貼圖一下，問候一聲，轉發這篇文章給他吧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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